城,由人筑成,亦由人组成,一座城的故事,也是千千万万人的故事。罗湖是深圳最早的建成区,孕育了“深圳奇迹”的雏形,奏响“深圳速度”的先声,汇聚了来自五湖四海、各行各业的人:台前幕后用话剧演绎人生的演员,用镜头记录城市变迁的摄影师,一锅一勺烹调烟火罗湖的厨师,一锤一錾传承国粹的匠人……
因为热爱所以坚守,平凡人生也能书写不凡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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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故事里的罗湖”系列推文已正式上线,为你讲述罗湖人的故事,带你见证罗湖人的“传奇”,发现一个万象多元、包容创新、幸福宜居的新罗湖。
有人说
城中村是深圳的根
是包容身体和灵魂的城市栖息地
老祠堂,石牌坊,百年树
琉璃瓦,青台阶,旧街巷
见证了荒地起高楼,移山造新城
收藏着深圳的历史、文化、人情
给老深圳人以慰藉
给新深圳人以落点
翻开厚厚的城中村记事簿
每个城中村都独一无二
今天的主角就是其中一个
✦ 俯瞰深圳水库。摄:李煌稳
立秋带来的几轮雨水,扑不灭南方夏日的炎热。走在深圳水库大坝上,青绿水面漾开一圈圈眩目的波纹,水库边缘是绿意绵延的山脉,坐落在小梧桐顶的电视塔像高大沉默的守山人,头顶云霞绵密重叠,和人间的山一样翻涌磅礴。
在大坝上散步的市民或许不知道,平静的库区之下,静卧着约有四百多年历史的古村落。梧桐山河和沙湾河在这里交汇,开春的晒谷场上回荡着麒麟舞的古调,操着不同方言的村民在“晨兴理荒秽、带月荷锄归”的流年中繁衍生息。直到建设深圳水库的号声响起,300余户村民举家搬迁,去往新的地方扎根。
六十多年过去,那些村落的名字淹没在岁月长河里,很少被人提及,但它们合并后的新名字,却是很多美食饕客寻找城中村美食的必去之地:水库新村。
✦ 水库新村位于罗湖区翠竹街道,占地面积17万平方米,常住人口约为2.5万。新村东临太宁路,与布心村接壤;南至爱国路,西到北倚于翠竹公园,与田贝、水贝村隔山相望。村东有深圳水库、东湖公园和仙湖植物园,南距文锦渡口岸、罗湖口岸十多分钟车程,西与东门商业圈和水贝珠宝基地毗邻。
七八月正是水库新村果场丰收的时节,荔枝的余香刚刚散去,一筐筐饱实清甜的龙眼又陆续分到了村民手里。李蔚星(化名)有一天下班后从邻居家门口路过,邻居阿姨顺手从筐里捞起两大串龙眼让她带回家吃,“都是我们村里种的,放心吃。”
李蔚星知道村里有果场,房东之前还给她拿过荔枝。“你能想象在深圳这样走慢一步都怕被淘汰的城市,下了班回到村里,一进巷子就能闻到饭菜香,邻居们坐在屋檐下喝茶吃果,见到你会笑着问你吃过晚饭没,招呼你坐下乘凉聊天,那种感觉就好像在老家一样,很温暖、很奇妙。”
✦ 春日清晨的新村三街上,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,水库新村天桥上的簕杜鹃开得正盛。供图:李蔚星
李蔚星在水库新村住了五年,这里有她喜欢的烟火气和人情味,临街而开的小店,造型各异的自建房,依山势错落而下的阶梯,路灯下的流浪猫,城中村的画像或许不精致,却很踏实。
以村口牌坊为界,牌坊外是人影熙攘、行色匆匆的都市速写,牌坊内是闲步漫行、光影交错的城中村绘记。
在深圳现存的1746个城中村里,水库新村是一个特例。1959年,为缓解香港水荒,宝安县决定在位于沙湾河与梧桐山河交汇处下游修建深圳水库,处于库区内的黎围村、草埔围村、大埔围村、香园仔村、菠萝山村、大径村(部分)等六个自然村的村民,移民搬迁合并成为水库新村。
黎围村是六村中最大的自然村,要讲述水库新村的故事,离不开对黎围村历史的追溯。
✦ 原黎围村周边地形图,选自《水库新村村史》。距今约三四百年前,黎围人的祖先从福建来到东莞、惠州和宝安一带,据村中郑氏族谱记载,郑氏十三世祖子忠公为黎围村上围之开基始祖,郑氏十四世祖大科公为黎围村下围之开基始祖,全村讲客家话。
修建深圳水库那一年,14岁的郑煌安还在读初中,他参与和见证了水库建设,亲历了全村搬迁重建的过程。多年后在《追忆黎围村》一文中回忆起黎围村旧景,还念念不忘青山环抱的平川良田,香火旺盛的郑氏大祠堂、土地庙,连接公路和村道的石板桥,鱼虾成群的沙湾河、梧桐山河,暴雨天河水会漫过河岸冲进家门……不曾被影像所记录的古村,鲜活在老一辈村民的记忆里。
“河两岸都是树,河水清澈见底,我们小时候会在河里游泳、捉鱼。”坐在位于新村花果山的摄影工作室里,郑煌安的视线掠过窗外密密匝匝的龙眼,投向远处墨绿的深山,记忆在眼前翻涌成画,黎围小学便是画上最浓密的一笔。
黎围小学原名“通福学堂”,于1920年由当地村民和海外华侨捐资兴建,学校的西洋式门楼在当时可谓独树一帜。校门口有一个大球场,球场周边种有樟树、榕树,最大的一棵樟树要四个人才能合抱。
到了夏天,球场上绿荫如盖,打球都晒不到太阳,“樟树开花结果的时候,果实掉下来打在衣服上会留下粉白色的印子,像被粉笔擦过一样。”郑煌安笑着在衣服上掸了两下,仿佛跨越六十多年再次被樟树的果实擦过肩膀,彼时在树下奔跑的孩童已然白发满鬓。
✦ 黎围小学后改名“通福小学”“水库新村小学”。1958年因深圳水库的建设搬迁至现校址,改名“深圳市水库小学”,1986年由深圳市政府投资改建成现代化学校。图为上世纪70年代的水库小学学生,选自《水库新村村史》
当时,深圳水库的建设和移民搬迁工作同步进行。“那边山头运土平地,这边工程队建新房,我们自己就忙着搭草棚。”郑煌安在工地上待了一周,对人山人海的建设热潮记忆犹新。“当时说要一百天建成深圳水库,实际上不到一百天就提前完成了。”现任深圳市新村实业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的廖瑞光回忆道:“那时候一边搬一边挖,我的外公外婆都在工地上帮忙,家里的青壮年劳动力基本能上的都上了。”
✦ 建设深圳水库的人中,有农民、工人、解放军、机关干部、学生、城市居民,最多的一天有约4万人同时施工。1960年3月4日,近1000米长、30米高的主副坝土方工程顺利完成,正面坝坡上是陶铸书写的“深圳水库”,号称"百日堤坝",工程较最初计划提前了两个多月。供图:“潮起四十载——庆祝罗湖区建区40周年摄影展”
移民搬迁的村民被安置在现罗湖区翠竹街道泰宁花园位置。为了不影响水库施工,村民们提前住进临时搭建的草棚,几户人挤在一间屋子里,虽然生活条件艰苦,大家相处得都挺和睦。
1960年,水库开始蓄水,几场暴雨过后,原村庄被淹没。由于搬迁过于仓促,没能给黎围村留下一星半点的影像记录,郑煌安一直觉得很遗憾。
1963年,移民新村建成,郑煌安的童年玩伴、原草塘围村村民李煌稳,用相机记录下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新村人的生活景象:改土造田、修渠挖沟、开荒耕作、建窑烧砖、养殖榨糖、投资建厂……迁离故土的人们,在陌生荒芜的土地上浇灌出了新的生机。
✦ 从上至下分别是上世纪80、90年代以及2017年的水库新村村貌。摄:李煌稳
1992年,随着深圳全面铺开农村城市化工作,深圳市新村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成立,同年,水库新村作为罗湖区旧村改造试点,成为深圳市第一个城中村改造的自然村。居民们从泰宁花园(老围)迁入现居住地,也就是位于罗湖区翠竹街道爱国路3013号的水库新村(新围)。
客家人有句谚语“上屋搬下屋,不见一筐谷”,意指每次细微的搬动都会带来一定的损失。水库新村两次搬迁,为深圳的城市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,亦是深圳沧桑巨变的一个缩影。
✦ 傍晚时分,水库新村牌坊飞翘的檐角和和远处建设工地的起重机在夕阳下相映。供图:李蔚星
现在,在水库新村居住的外来务工人员数量早已超过本村村民。李蔚星有一次在村里听到熟悉的乡音,那一口保留了古汉语特色的雷州话落在外地人的耳朵里宛转拗口、不明所以,却能让停泊他乡的游子停下脚步惊喜地四处张望寻找来处。
“在深圳很少能听到家乡话,大家好像都习惯了用普通话来淡化自己和这座城市之间的落差,努力让自己融进来。”李蔚星说。
在水库新村,沿着牌坊一路走下来能听到不同地方的方言,街头巷尾的小店也飘着五湖四海的风味:东北炭火烤肉、潮汕峡山酥面、海丰小吃、揭西捆粿、港味烧腊、化州甜品、老重庆卤水凉菜、海南抱罗粉和糟粕醋……来水库新村寻味的人总是不断,步行可达的便捷和美味是城中村之于现代都市人的小确幸。
在罗湖生活了六年,李蔚星的美食地图只堪堪勾勒出一个水库新村的轮廓。下了班回到村里,到新村三街和四街交叉口的“香港至尊烧鹅”打包一份蜜汁叉烧饭,路过开在120号楼楼下的“鲘门双头尖”再顺手打包一份招牌双头尖。
她曾经在新村四街的“柳州老牌手撕鸡”店门口排半个小时的队,也会连着几个星期光顾村里的湛江炭火烧鸡。有时候,缓解一天的身心疲惫只需要一碗宏记的莲藕汤,从东乐花园搬到水库新村265栋的招牌老店,抚慰了多少打工人的肠胃。
✦ 夜色中的流浪猫,树下玩耍的孩子,等在巷子口的路灯,每个转瞬即逝的moment都很治愈。供图:李蔚星
水库新村的包容不只在于美食。“我们村因为是六个自然村搬迁合并后组成的移民村,这么多年传承下来的特质就是团结、包容、不排外。”廖瑞光说,为了让租客们住得安心,新村不断优化治安、环卫、消防、物业等各方面的管理工作,打造舒适、安全的居住环境。
对李蔚星来说,让安全感落地生响的,是每天早上走过的干净巷道,加班到深夜回来还亮着的橘黄路灯,居民楼下的集中晾晒区,整齐停放的电动自行车,覆盖到转角旮旯的摄像头,楼层转角的灭火器。每年春节过后从老家来深圳,哪怕是深夜一两点才回到村里,李蔚星也觉得挺踏实,“路灯都亮着,店铺也开着门,很多人在外面吃宵夜,热热闹闹的还蛮有年味。”
✦ 站在水库新村天桥上看日落时分的云朵变幻,是结束一天工作后的放空时刻。供图:李蔚星
如果李蔚星留在水库新村过年,大概率会在大年初一的早上被鞭炮声和锣鼓声吵醒,推门出巷还能看到红蓝相间、云卷火舞的旗幡,以及头顶金角、身披五彩鳞甲的麒麟。
黎围麒麟舞,由黎围村村民郑虎臣、郑耀臣在清代末年创立,至今已有一百多年历史,传到廖瑞光手里是第五代。1999年,时任新村股份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的郑煌安重建麒麟队,由廖瑞光担任队长,经过一年的高强度训练,中断四十年之久的黎围麒麟舞在千禧年到来的炮声中“复生”。
✦ 廖瑞光从1999年起担任新村(黎围)麒麟舞队长。2001年带领麒麟队参加深圳市第一届龙、狮、麒麟舞大赛获得第一名,2007年成功申报深圳市第一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(黎围麒麟)项目。2008年成为第一批深圳市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。左下图为廖瑞光,选自《麒麟舞梦》
从2000年开始,每年初一舞麒麟成为水库新村的固定节目。“麒麟进村后,威风凛凛,穿街过巷,在各家各户门口拜年,随着震天锣鼓和鞭炮声,一路吸引村民到新村大厦楼下观看表演。”表演包括出洞、挠头、舔脚、耍尾、寻青、采青、醉青、铲脚、拜脚、聊花园共10节动作。约六斤重的麒麟头从早上九点扛到下午两点,没点体力很难扛住,现在,麒麟队初创时的四个麒麟头只剩廖瑞光还在坚持。
新人也在不断加入,从1999年的30多人到如今的80多人,最小的队员才十来岁。有的队员已经移居香港,每年初一还是会穿上那身红黑色队服回归麒麟队。
“麒麟是瑞兽,对农民来说寓意着风调雨顺、祛灾除疫,只有盛世才有麒麟。麒麟舞对水库新村村民来说是一种精神寄托,让我们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,记住自己的根在哪里。”舞了24年的麒麟头,廖瑞光对黎围麒麟舞有着放不下的执念,“你不能看到它没落,你的心随时都会想到它,哪怕到了100岁,话说不利索路也走不好,看到麒麟还是会想舞。”
✦ 麒麟,中国古代神话中的瑞兽。古人认为,麒麟出没处,必有祥瑞。客家麒麟舞通过舞蹈展现麒麟的活泼、祥和、灵性,寄托客家人坚韧不拔、自强不息的精神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。摄:李煌稳
郑煌安的父亲过去也是黎围麒麟舞的麒麟头,每次上场都是压轴。郑煌安幼年时在黎围村的晒谷场上看过父亲的演出,至今仍历历在目,“以前的麒麟更重,光是麒麟头就有7斤,一整套动作舞下来至少也要一个小时。”
郑煌安说那时候舞麒麟的村子很多,黎围麒麟舞算是其中的佼佼者,经常受邀到其他村子去演出,南头、梅林、大冲、沙头角都有黎围麒麟舞的足迹,“拐一圈回来都要个把月,回来刚好赶上开春耕田。”
正因着这份童年记忆的羁绊,郑煌安召集村民重建麒麟队,带着对故村的追忆和思念,穿透城市的钢铁森林,为罗湖的春天添上一抹神气活现的麒麟红。
如果把深圳看作一部电影
城中村便是打破重复色彩的那抹鲜亮
折叠在都市角落里
散发着热切的烟火气
留存着温厚的人情味
让稚嫩的梦发酵,让平凡的愿能落脚
一开始,行李很简单,身影也总是仓促
到后来,回家看到亮起的路灯就很安心
对李蔚星来说
哪怕以后有一天离开了水库新村
她也不会忘记在这里生活的点滴
无关地理,只和青春的记忆有关
信息来源:罗湖区融媒体中心 文/李莹莹、深圳市新村实业股份有限公司,参考《水库新村村史》、《麒麟舞梦》、南方都市报
图片来源:李煌稳、“潮起四十载——庆祝罗湖区建区40周年摄影展”,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。图片均获授权使用,版权归原作者所有,未经允许请勿转载
统筹整合:罗湖发布
编辑:李莹莹